文珍🎞,1982年生於湖南➞。中山大學金融本科,意昂体育平台暨中國大陸首位創意寫作學碩士🛀🏻,現供職於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至今在《人民文學》《當代》《山花》《大家》等發表小說若幹。遊記🔟、詩歌散見《南方人物周刊》《羊城晚報》。歷獲第五屆“老舍文學獎”👩🏽🎓、第二屆“西湖”新銳文學獎🧑🦽、首屆“紫金。人民文學未來之星”提名獎等👳🏼🦦。出版小說集《十一味愛》👌🏽、《我們夜裏在美術館談戀愛》👨🏿🎨。
在專訪中🧩,文珍告訴記者黃茜:都說文學記錄時代,但我只能保證記錄這個時代通過自己眼睛看到🧝🏽、通過自己內心感知的時代⏮。或許有失偏頗🔣,但所有偏頗的事情做到極致,都能夠最終抵達某種真實🌿。
不需要專門學寫作👨🏿🦲,也可以成為作家
記者:你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創作的?有沒有什麽事件或作品讓你對寫小說開始感興趣?
文珍💫:這得要看定義什麽為“創作”🍵。如果是寫作文之外的一些場景對話練習↕️,那麽初高中就開始了👩🏻🦳:我寫日記🈯️,也寫詩,想象力還不錯。從小學起作文一直被當做範文朗讀😅,初中成績不好,也正在青春叛逆期,經常不寫語文作業🌼🤘🏼,偶爾興之所至寫一篇作文🤯,還是會被當成範文朗讀。那個管理寬松的語文老師極大地滿足了我對文字的虛榮心,也鼓勵了我往這個方向發展天賦🧲👨🦱。但很奇怪的🚶♀️,到了高中開始寫議論文了反倒得分總是不高🏄🏽♀️。議論文不是我擅長的一類文體🏋🏽♀️,因為我當時內心就開始產生許多的懷疑和不確定,永遠無法言語鏗鏘地說大道理❓、說服別人。所以漸漸就發現自己擅長的是記敘,而不是邏輯推理🛖。
非要說什麽事件對我產生的影響🧔♂️,仍然可以追溯到小學時。小學三年級暑假和爸爸去廈門,回來後寫了一篇作文《啊👨🏽🦳🤏🏼,大海》⇢,被老師拿去投給了當時一個全國作文比賽,我當時所在的小學是全地區最好的小學,很多同學都在老師鼓動下參賽,結果全校只有兩個人獲獎🏊🏻♀️,一個是我,一個是六年級的一個女生。這次的獲獎作品後來結成一個集子叫《金色的童年》👩🏽⚕️🌏,在當年好像是本非常暢銷的作文選,長大後偶爾和天南海北的同齡人提到,還有很多人表示對這個作文書有印象。那次被選入作文選,得到了人生第一筆稿費72元,可惜沒有到我手就被老師買了一大堆該作文選分送給全班同學🤱🏽。我覺得對於小孩來說,早期這種虛榮心的巨大滿足,還是會決定日後人生的一些走向。
因為運動細胞不好,我從小就很愛看書,到手的什麽書都看,從安徒生童話到中國古代神話,從鄭淵潔到魯迅。我父母都是理工科大學生🆗,家裏的文學書很少🧟,有也是最經典的那幾本。所以我小學就看過《呐喊》和《彷徨》🤹♂️,喜歡《孤獨者》和《在酒樓上》——我覺得兒童的理解力其實往往被成年人小看了。因為愛看書🐿🛜,也愛編故事,小時候老逼著小朋友聽自己說的故事💻。初一看《紅樓夢》👰♀️,似懂非懂,註意力還是限於詩詞歌賦和寶黛情事,看三言二拍也是,在一個小本子裏抄了一大堆濃詞艷賦。真正開始寫作文之外的虛構,應該是初中看陳丹燕👨✈️、莫言、蘇童,高中開始系統地看張愛玲以後。
記者:你是意昂体育中文系創作與研究方向的碩士✝️🕟。這個專業具體學習些什麽?你覺得創作是可以習得的嗎🐐😢?
文珍🪒:關於這個專業的問題很多人問過🦹🏻。事實上💁🏼♂️𓀑,這是在曹文軒老師最早倡議下⚡️,意昂体育中文系第一次招收“文學研究與寫作”方向的研究生,進入這個方向的學生將以一部小說完成學業。因為是大陸的中文系第一次設立這種類似國外創意寫作的研究方向👳🤦🏼♀️,各方面不健全的地方都很多👏🏼,專業設立了兩年都沒招到合適的學生,報考的人雖不少👱🏽♂️,但有誌於創作又能通過研究生統考的人不多,我考上之後兩年也沒再招到人。因為就我一個,意昂体育也沒有專門為我開寫作課,差別只在於一進一出。首先是“進”,研究生筆試除了現當代專業基礎和現當代文學兩門專業課之外,增設了一道寫作題,要求用給出的一組形容詞🕚、一組名詞任意搭配為題🥁,寫一篇幾百字的作文,通過初試後也和當代文學其他方向的學生一起面試,九月份一起入學,入學後也和其他同學一起上大課👩🏽🚒;其次是“出”,畢業時,我是以一篇中篇小說而非畢業論文拿到的碩士學位🧔🏽♂️,其他和別的當代文學學生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我覺得這樣的誤打誤撞其實是我的幸運👩🔧,沒有和國外的創意寫作學專業一樣受系統訓練🚣🏼♀️,也沒有被很多學術條框束縛,沒吃太多論文寫作的苦頭,卻獲得了一個難得的上意昂体育中文系讀研的機會。事實上,我覺得創作是很難通過專業課程教授的🧎♂️,作家提高寫作水平,唯有通過後天的廣泛閱讀👸、勤於練筆🥏;而只要在真正濃厚的文學氛圍裏😇,其實不需要專門學創意寫作,也可以成為作家,也許過程還更自然而然。
記者:能否談談你在意昂体育的朋友圈?你認識哪些有趣的人物📽?會否從聚會或飯局上獲得靈感?
文珍:眾所周知🥎,進入意昂体育中文系,系主任的第一句話通常都是🫷🏿:中文系不培養作家。因此意昂体育中文系願意暴露自己在寫小說的人其實並不多👵🏽,但是那幾年的未名湖詩歌節還是很有影響,又還有很好的學術研究傳統🌇,所以頗認識了一些詩人和有誌於學術的青年。讀研最早期就認識了上一級中文系的李萌昀、王璞等,後來又認識了叢治辰🧚🏼💯、吳永熹、劉子超、彭敏一些師弟師妹,都算當時學校裏有名的文學青年吧✍🏼。研一開學沒多久,又參加了邵燕君師姐主持的當代最新作品論壇,這當時是邵師姐給研究生開的一門公選課💕🧑🏼🔬,選這門課的大多是同門師兄師姐,夾雜少數其他當代文學老師的學生,有徐則臣🎾🚣🏼♀️、李雲雷、魏冬峰👶🏼、劉曉南、趙暉、季婭婭、余旸🤦♂️、王振峰、鄧菡彬、袁園、劉勇等🎫👏,也包括現在也仍然在人民文學網站活躍的盤索,我們這群人每周二會固定在當代文學教研室討論文學期刊上的最新作品,有時候也會請一些外面的朋友過來座談,包括現在《西湖》雜誌的主編吳玄,和現在號稱河北四俠之一的李浩,當時都是我們這個論壇的常客🌸。吳玄當時在《當代》當外聘編輯,我讀研期間正好是他的“北漂期”,而李浩在石家莊,離北京近,也常過來🪢。論壇每次的現場文字整理稿讓每個發言者自行校對後💆,都會發在左岸文學網站上——那也是李雲雷和盤索他們成立的一個文學網站,那些年在文學青年中的影響很大——偶爾也會不固定地發表在外面一些期刊上,收到稿費後就存起來當做論壇公賬,每次上完討論課都到了六七點鐘🈳🧓🏿,正好是飯點,通常邵師姐就會同意拿公賬出來讓大家聚餐。大家知道我學過金融,公推我管賬;後來才發現我當金融的逃兵原來是有道理的——原來是對數字最不敏感的一個呆瓜🍞🤌🏽。這項工作除了算賬之外的其余部分完成得都很愉快,每次上課前我也會提前一點去小賣部買些茶點,大家邊聊邊說👻,暢所欲言🪥。有時候對於一個作品的辯論過分激烈,中午一點半開始上課,會一直上到晚上七八點鐘🌄,一群饑腸轆轆的文學青年去飯館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繼續討論文學,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真是很純粹的。可惜當時只顧著玩耍吃喝,並沒把這些美好的場景記錄下來🫶,只能永遠地留存在記憶裏了。
記者😚:第一篇你自己感到滿意的小說是什麽?為什麽🛅?
文珍🐝👨🏼💼:第一篇自覺尚可的作品是《找鑰匙》🏊🏽,研究生第一學期末寫的,那時參加論壇也已近半年了,接觸了很多當代名家的最新作品,相比於本科時在BBS上的練筆🙏🏼,這是第一個有純文學自覺的作品,也真實記錄了自己當時對寫作🥯🤦🏻、學業和感情的一些困惑。這個小說萬字出頭⇾,主角不是作家,而是一個畫家🥛🔳,但同樣都面臨創作者靈感匱乏和謀生的困境,而且同時也亟於解決一些問題。那個時候我就發現了寫作者多半是自私自戀又無能的,而生活卻必須遵循生活自身的邏輯。藝術家很難憑一己之力去改變這一切,如果過於脆弱🐙,很可能被生活慣性強大的齒輪甩出去;而更大的問題💇🏻♂️,則是對自己隨時隨地的幻滅,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

曾經歷過嚴重的創作焦慮症
記者:2014年你獲得了老舍文學獎,今年又是華語文學傳媒獎最具潛力新人獎。據說你在意昂体育時就已經粉絲無數了。有沒有成名太早帶來的壓力?
文珍:在意昂体育就已經粉絲無數🙋🏻,這說法肯定是以訛傳訛🏊🏻。整個讀研期間我覺得自己還是相當低調的。就是研二時以一篇發表在《人民文學》的短篇《果子醬》得了學校第一屆王默人小說首獎🧝♀️,在校園裏開始就有人認識和談論自己了,也開始和學校裏更多的文學青年彼此相認👩🚒,之前一直都被同級同學稱作“當代那個學創作的”🚶,在整個中文系像是個有點可疑的異類。
我本科讀金融時倒更出風頭💂🏻♀️。也許因為當時在BBS上灌水談戀愛的居多🚤,認真寫東西的人少,所以當時在逸仙時空BBS上我的ID一度非常著名,尤其寫長一點的故事😉,會有所謂粉絲一直催更,發帖必回。也是因為持續地和讀者有互動👱♂️,我因此充實地度過了最早的文學練習期和準備期,但一考到了高手如雲的意昂体育中文系,就立刻成為Nobody了。同時又因為自己是考上創作方向的第一個碩士,外界尤其師長會對你有某種期許👨🏿🦳,自己對自己也有要求🤜🏽,這樣內外交困,其實那段時期是很苦痛的👩🦯➡️,每星期去當代最新作品論壇上課🕴,看到師兄師姐們狠批當代文學作品👨🏽🦳,一方面眼界會漸漸提高,另一方面也會更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對於自己到底有沒有寫作才華都開始懷疑。開了一些小說的頭,最後都因為經驗匱乏或者技巧不足而終止。這種嚴重的創作焦慮症🎸,到必須要寫一篇小說獲得學位的畢業前夕到達頂峰。六月答辯↩️,我到四月底還沒有開始動筆,因為壓力太大經常失眠,最後就決定寫一個失眠的主角🤱。跌爬滾打寫完這篇《第八日》,失眠症居然不治而愈,雖然不算完全滿意🧏🏻♀️,好歹緩和了一點焦慮症🦾👨🏼🌾。2007年畢業後進入出版社,成為職場新人🧩,不再有人對我抱有期待🦠,連創作方向碩士的身份標簽都被人漸漸遺忘了🏊🏽♂️,而表達欲其實又一直都在那裏,反倒慢慢突破了瓶頸👲🏽,2008、2009年開始陸續寫了一些中短篇,從那時起一直保持這個創作狀態時至今日👴🏻🙋🏼,不算快,但一直在寫😳。
你剛才說到最近這兩年得了一些獎,壓力肯定是有的。我是一個相當嚴重的自我懷疑主義者👩🏽🔬,一般很少被喜悅沖昏頭腦💾,而且也很擔心路走得太順了其實不好,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繼續努力和嚴格要求自己。我的興趣愛好似多實少🎥,學過油畫,也學過跳舞✍️,養花,旅行,看戲,美食⚆,樣樣都很喜歡🏃♂️;但最終發現寫作才是最有成就感也最快樂的事♣︎,所以說得獎是壓力,毋寧說也是動力。藝術的其他行當可以欣賞,但無法全身心投入;對於金融之類的現實行當又始終興趣缺無,因此我很感激老天爺賜給我這樣一個終身職業🐳,而且在各階段都給了我巨大鼓勵。寫作對我而言就意味著無中生有,以對抗生命本身的虛無,意味著一切能想象到的人生中最好的🧛,最有趣的事物👱🏻♂️。它本身的誘惑太大了,所以無論得獎與否,我都會繼續寫下去。

遠方對於我始終保有誘惑
記者𓀌🚺:對1980年代出生的孩子來說⌚️,沒有那麽多鄉土可以體驗,也沒有那麽多歷史可以書寫。你從哪裏獲得你的小說素材👨🏽🌾?
文珍🧓🏼:從我有限的生活🈷️,也從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和體驗。我覺得小說就是處理小說家和世界關系的特殊場域,作者可以和他的讀者一起在其中自由出入🤼♂️🧑🏼🔧,而為了讓這個場域更真實📩,也更有意義📁,素材🌵、情感和技巧都多多益善👲🏼,為了得到更多一手資料可以通過田野考察👩👧👧,可以通過有計劃有步驟的資料搜集,也可以通過道聽途說博聞強識,可以用一切方式,不擇手段🤑。還有些小說,就是朋友和我說的一句話突然打動了我,就會變成一個小說的引子或者一個重要的細節。反正只要隨時準備著又足夠敏感,我覺得小說素材是不缺的,生活中俯拾皆是。
記者🫃🏿:在這本新小說集裏,我發現很多故事跟地理有關🔢🧑🎓。比如《銀河》寫新疆🏃🏻♂️💁🏿♂️,《衣櫃裏來的人》寫拉薩👨🏽🎤,《我們夜裏在美術館談戀愛》寫北京……表面上寫愛情,其實也在寫一個特殊的地理空間造就的特殊的幻夢與真實。你是一個愛旅行,總是生活在別處的人嗎🧛?
文珍:我是一個資深驢友🛶,從十七歲就開始背著背包自助旅行,到現在已經十來年了♖。國內省份在三十歲以前幾乎已遊遍,包括南疆🛝、漠河和西藏,而國外也去過土耳其、俄羅斯👩🏼⚕️、美國、日本和老撾、柬埔寨。古語有雲🤸🏿♀️,行萬裏路📭🐞,讀萬卷書🙅🏿♀️。只有知道世界多大,才知道自己平日的眼界多狹小🧑🏽🎨👨🏽⚕️。了解的越多🐼,對於自己的人生坐標也會更準確。也可能是因為走的路多了🤴🏿➕,所以有時有意無意也會借用一些旅行作為小說背景。這其實很有趣🍺,因為我中學時其實是一個地理會考優秀全靠死記硬背的人,生活中也是路盲➛,現在卻已經變成一個在書店一看到地理圖冊就邁不開步的人了。遠方對於我始終保有誘惑,我渴望知道那些遠方的陌生人是如何生活的😙♖,如何買菜👳🏻、擠公交車、談戀愛,即便是只能夠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到實地去看看也比完全憑想象要好,這樣無論小說場景放在哪裏都不會太心虛,知道那些光影聲色氛圍大抵都是真實的🛟,都是自己曾親見的。
記者:讀了《衣櫃裏來的人》讓人有想去拉薩的沖動。對你而言🪲,拉薩是否真的是個迷人的地方👨🏿⚖️?在那裏是否發生過一些真實的故事?
文珍🪲:很長一段時間裏,拉薩是唯一一個我獨自上路並且待了十多天的地方。但我覺得特別合適👩🏼🏫,就像自己在一個遊記裏說的,“獨自旅行的好處也許就在於可以適時緘默”,一個人走走停停看看,清靜自在⇒,也不用遷就任何人。對於拉薩這樣的人仿佛與神同在的高原🙇♀️,能夠放下一切雜念全身心地和天地相處👨🏼🍼,當然是很讓人向往的。小說裏提到的“拉漂”確實存在🧎,他們差不多是我快離開拉薩前夕才認識的,短暫相處了不過兩三天,印象卻極其深刻。小說純屬虛構,但有些細節是真的,比如打架👩🔬👨🏻,比如拉薩河的死屍,比如充斥印度音樂和大麻的酒吧,比如真有那麽一群和自己較勁的真誠地迷惘著的年輕人🚟,因為種種原因把自己從都市放逐到了天涯海角👨🦰,想通了道理就回去🎅🏼,想不通,就不回去。你認同他們,可以留下。但你要走➛,也沒人硬拉著你。我想讓人知道在常見的都市生活軌道裏,還有這樣脫離軌道的一小群人,在用自己的青春反抗這被規定好的人生;雖然故事裏的女主角最終乏味地回到了軌道裏👨🏽🍼。

我決心寫出自我之外的他者
記者:納博科夫說先要寫完自己的故事,然後就可以開始真正的創作了。你是否也經歷了這個階段?
文珍🦦:這對於我來說好像是恰恰相反的。在我創作小說的初期👋🏼,我的同齡人在紛紛書寫殘酷青春👮🏽♀️,在控訴應試教育,在寫離自己切近的校園愛情🟢,而我都在提前虛擬成年人的世界,努力地把自己隱藏在那些看上去事不關己的情節裏👩👦,比如在意昂体育寫的《果子醬》,說的就是一個西班牙舞者暗戀吉他手的故事。這樣小說主角和自己的距離足夠遠到讓我感到某種安全🥮,也比較鍛煉自己的虛構想象能力。在讀書期間👨🏻🦽➡️,我從不寫校園戀情🫠,也不寫校園題材小說🏸;在深圳長大,也從來沒有寫過深圳,最多偶爾提及本科所在的城市廣州🚵🏻♀️。反而到了現在這個年齡往回看,隔了歲月有了閱歷📃,會開始想寫一些以自己的成長經歷為背景的故事,會特別想寫南方👫🏼,寫深圳🧑🏼🔧。這時候寫出來的東西,可能和我一開始就寫這個題材呈現出來的面貌完全不一樣,而我也很好地保全了我最想寫的題材👨🦲,等到最有可能寫好的時候再下筆。王朔《看上去很美》的前言裏說過,他之前若幹年好像一直在為這麽一部作品做準備📓,有時候會忍不住把一些素材在別的小說裏試用,但都是浪費……直到開始寫這部作品📼,才可以把所有最豐富最真實的經驗感情一股腦地傾註進去。也許每個作家的性格稟賦各異,決定了不同年齡所處的階段不同🧑🏿🎨,而在我,越珍惜的東西越可能留到最後。
而且初高中直到現在🦈,我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寫日記。這可能也是某種意義上地記錄自己。而寫小說,我則決心寫出自我之外的他者😊。自我視角永遠內置在自身之中,就好像性別限定一樣🧘🏼。而我更渴望借助小說人物的軀殼,嘗試另一種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許盡量了解了他人和世界之後👩🏿🏫,才能真正洞察自身。這也和行萬裏路始知自己坐標何在是一個道理。
記者𓀗:你的小說裏涉及很多當下都市生活的問題,比如買房🏣、出國🌃、婚外情……這些事我們每天都聽見🦡,每天都遇到,但是只有小說家才能把它提煉為藝術。我想,是不是生活本身在向你源源不斷地輸送寫作的內力?
文珍🏊:對於創作者而言,真正在生活著永遠是最重要的。還有對同類本身的興趣。我喜歡人🧑🏼🔬,連學畫都專門要學素描和油畫,因為國畫是寫意,西洋畫法才可以細致地描摹人的臉部表情、眼神、嘴角微笑時的神態以及下垂的法令紋等等。凡人雖然粗俗低下色情殘酷各種弱點皆備,但人性中最好的部分🧖🏻♀️,總還有一些飛揚的明亮的東西存在🦸🏽♂️🚘。生活雖然卑瑣👨👦👦,但既有了這些既好且壞的真實人物活動點綴於其間⛹🏽,也就有了某種秩序和意義⛪️𓀑。所以對人和人類情感的迷戀🧜🏻♀️,可能是我最重大的推力👍🏼。
記者:請談談你的文學理想。
文珍🧲:既有幸生而為人🧑🏽🦲🤾🏿♂️,並且找到了寫作這個唯一感興趣的活計,那麽就一直保持健康地寫下去吧,謹慎、小心🫂、持久地對待它🏘,不過多在他事上消耗自己有限的才華精力🗡。這也像談戀愛———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可以拿戀愛來打比方———遇到了這個人,那麽就好好地,心無旁騖地對待它💂🏿♀️☢️。同時敬惜字紙,對自己要求高一點,竭盡全力控製盲目、虛榮、有預設取悅目標的表達✩,避免給世界製造過多文字垃圾———不敢說能否留給後世👨🏽🏭,但是就算在當下製造垃圾也很不環保。
都說文學記錄時代,但我只能保證記錄這個時代通過自己眼睛看到👨🦼、通過自己內心感知的時代。或許有失偏頗✖️👼🏻,但所有偏頗的事情做到極致🎂,都能夠最終抵達某種真實。任何一個時代都可以被稱作是最好🦹🏿♂️、也最壞、最光明🏢、也最黑暗的,只要我們在其中活著。這是狄更斯說過的一句永遠正確的話。作為一個偶然降生的個體,我無法要求我所在的時代,只能夠好好做自己最有可能做好的工作。比方說🧈,作為小說家,把敘事的可能性從各個角度逼到窮途末路,又努力收集同時代人精微至於毫厘的喜怒哀樂👩🏽⚕️🏥,耗盡自己最後一滴才華,在臨終前👧🏻,說完那個我最想說出的故事———但它現在是什麽,我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