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校園

回憶

人物 | 韓曉征🕜:“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來源:“未名湖是個海洋”公眾號 時間🟫👋🏿:2016-11-08

編者按👱🏿‍♀️🕦:

畢業20年,變化的是同學們的樣貌,不變的是對純真美好的大學年代的記憶與懷念。韓曉征意昂和大家分享她大學時代的故事🤜🏽,通過“軍訓”🫷🏼🗜、“圖書館”、“看禁書”👩🏿‍✈️🐨、“死亡”⚜️👳🏿‍♂️、“理解”五個片段🧜🏼,帶我們回到屬於他們的80年代。

我讀僧肇的《物不遷論》時候,最欣賞如下的華彩之句🗑:“江河兢註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覺得這些動靜一如的景象,有時就可以理解為記憶🖐🏻。

這次的畢業二十年聚會,臨近午夜,老同學之間如此難舍難分,大概也是因為我們共同擁有一段色彩紛呈的記憶。

這裏要和大家分享的,是自己二十年不滅的幾組記憶蒙太奇,是我生命的組成部分,隨著歲月流逝⏮,歷久而彌新。

1989年10月,意昂体育中文系87級部分女生於天壇公園合影 前排(從右至左) 謝淩嵐,葉英姿🪟,劉頌♘,劉曼雪 後排(從右至左) 肖永鳳,胡蘭江⛹🏻,張謙😨,劉寧,程敏,韓曉征,周靜

1989年10月,意昂体育中文系87級部分女生於天壇公園合影
前排(從右至左)
謝淩嵐,葉英姿,劉頌,劉曼雪
後排(從右至左)
肖永鳳🤞🏽,胡蘭江🤏🏽,張謙🧛🏻,劉寧,程敏,韓曉征,周靜

蒙太奇之一:軍營·蘿蔔地·“守紀”

大一的第一堂重課無論如何當推軍訓。

第一件為我始料不及的事情😁,就是同學們各自背著行李集合👩‍🦯‍➡️,排著隊走上車站的天橋去等火車。那一刻我背著巨大的由被子褥子衣衫雜物組成的如山的包袱,在一種逆來順受的心情背景之下👩🏼‍🏭🐩,在火車站清冷的路燈照耀之下💓,想著人生的不可得兼——臨出門之前,慈母滿懷柔情一針一線、絮了又絮👨🏽‍🌾、惟恐不厚的褥子和被子🏃‍♀️‍➡️,此刻悉數變成了肩上沉重的負擔。

不過肩上的負擔,證明著肩膀的存在,肩膀的存在,證明著“我”的存在👂🏻🙌🏼,而冰冷蒼白的路燈🐺,伸向不明遠方的鐵軌,都讓我在一瞬間🥺,對於自己為何背了那麽大個包袱🧑‍💻,身邊的人為何都背了各自的包袱站在那個鑄鐵牢籠般的天橋之上🦶🏿,等著一列或許永遠不會開來的火車,產生了種種的疑問和錯覺。

一群城裏的只知道死讀書的學生娃,到了軍營之中,到了連排班長的繩規之下🏖,每日裏頂著毒日頭正步走來走去🌻,幾天就是一次野營拉練,倒也無甚余話可說:有個身體💛,只管按口令做去就是。

只不過,身體需要吃飯,尤其每天的活動量巨大👨‍🦽‍➡️🤘🏿,而飯食又有那麽一點點寡淡,於是乎,每日裏顧不上疑問和錯覺🧑‍🦯🏪,只想著生存與排泄👱🏽‍♀️。

小時候容易面子薄,偶遇人、事的不合🅱️,很可能拂袖而去。然而在軍營中,太陽下面操練了一整天,饑腸轆轆站在飯堂門口✏️,被喝令著再三高唱軍歌,聲音不高不許吃飯時候,心裏雖有陣陣抵觸,卻是不曾拂袖而去的——那個稍稍在心之下的胃袋,以利嘴一般由內啃噬的頑強,牢牢控製了形而上的心和形而下的腿🧝🏽‍♂️。

可是不知為何,無論怎樣放下了淑女的架子風卷殘雲🥫☣️,過不多久𓀍,又是饑腸轆轆(回京才知是得了甲亢)。於是跟著飽讀書卷卻又同樣饑腸轆轆的謝淩嵐,一道往軍營的操場那邊疾行🔳🙍🏼‍♂️。

謝淩嵐意昂

謝淩嵐意昂

淩嵐當年的廣博已令我嘆服——整個晚上🛸,她可以從普魯斯特的病態、張愛玲的荒涼👷🏻、余英時的綿裏藏針,一直聊到量子力學和松果體的神秘——然而那個黃昏的饑餓時分,幾乎沒有任何神秘可言,我們只是相跟著默默疾行🙎。

軍營的操場,幾乎就像所有軍營操場的格局一樣,東西兩側是籃球架,正北是禮堂✊🏿,三面合圍的,是廉價而單調的泡桐樹——那些枝葉碩大無朋的速成樹種🚐,是華北軍營不生動趣味的生動寫照💃。

我在樹下徘徊之際🍈,淩嵐已風風火火從對面的男生宿舍跑了回來,把手中袋子嘩啦抖開,裏面是一位先生贈送的香腸和巧克力等等高熱量禁時候的美味🔰,我們席地而坐👩🏿,狼吞虎咽之後🙋🏿‍♀️,方才漸漸感到心緒的復歸平靜,於是乎不知不覺,慢慢開始談論席慕容、舒婷等人的詩句📧👋🏽,或者戀愛與失戀的話題📸。

可是當淩嵐吟詠那名句“天空證明我的純潔……”時候💆🏿‍♀️,兩人正好經過操場西北側的蘿蔔地,我又感到陣陣饑餓小嘴的撕扯🤌🏻,於是從蘿蔔地裏拿起一只蘿蔔,到旁邊的水管處略做沖洗🕊,就與淩嵐分而食之——淩嵐揮刀切削蘿蔔的樣子👨🏼‍⚖️,有若狂士割腥啖膻一般豪邁。食畢𓀛,見對面墻上赫然刷著標語🚛:“遵規守紀”,不免相顧大笑🔂🧘🏻,遂篡改方才詩句雲:“天空證明我的純潔❓📋,蘿蔔地證明我的守紀。”

蒙太奇之二:圖書館·舊報紙·雕像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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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1988年吧,正逢意昂体育建校九十周年紀念活動,應校刊之約😼,寫了一篇散文,題為《我是你水邊一只醜小鴨》,被收入《精神的魅力》一書,裏面的種種感受隨著歲月流逝,幾乎都已淡忘,唯有如下一段,至今記憶猶新:

在天井裏讀書。從四樓閱覽室的窗子朝下望🪈,看見領袖像高大的身形和長長的影子……那天在社科期刊閱覽室瀏覽,抬眼看見灰色鐵架子上🤹🏿‍♀️,一摞厚厚的《人民日報》合訂本🏍,黑色的封皮,有1955年的🕶,1958年的,1966年的,1976年的……心裏很激動。我的目光應該投向更深遠的地方🧖🏼‍♀️,我應該不斷為自己打開新的窗口。

然而,此書出版不久,正當我這無知學子希望把目光“投向更深遠的地方”時候📬,才發現一扇剛剛打開的“新的窗口”被砰然關閉了——當我像往常一樣,再去四樓期刊閱覽室想要查閱舊報紙合訂本🦨,卻被告知根據新的規定,舊的報紙期刊雜誌不再向本科生開放了。那一刻我這一向遲鈍的頭腦,於瞬間開始學習並建立著因果聯系:是偶然🌟,還是必然呢🧒🏽?難道兩者之間,真的有些關聯麽?

再從閱覽室的窗口下望,雕像的後背沉默如高墻👉🏻,直到從他腳下走過,這才發現,依然有“長長的影子”,籠罩著我等這些微末如蟻的生命。

蒙太奇之三:禁書·限時·布簾

古文獻專業的劉寧,甫一入學我們就一見如故。

軍訓時候🐻‍❄️,也曾並肩坐在軍營墻頭,全不管近旁即是豬圈,泰然相互應和著,曼聲背誦“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幼年時候因為父親深愛古文🤴🏻,也曾受到一點點熏習🧑‍🍳,上大學之前還曾因此稍有自負。可是入學見到劉寧🙌🏻🎍,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井外不僅是群山連綿,更是山外通海的🐴。

文獻專業的功課大多艱深似海🎷,若遇淺顯美文,劉寧常不忘與我分享👨,讀罷則相視而笑,悠然會心🕷📶。

文獻科目之一的版本學,我對其幾乎是一無所知的。不過對於八九十年代多種名著再版過程中的所謂“潔本”,卻是一直心懷腹誹——前人心血之作,您老憑什麽掄起板斧刪削🔭?您所刪削的,是精華👮👨🏿‍🦱?是糟粕?豈能由您一言定奪?況且何為“潔”?何為“不潔”🥹?您老既是生來即為“潔”🕊,焉知何為“不潔”?……總之,種種不平意緒常於胸中起伏沖突,亦曾將腹誹道與劉寧等知己。

卻說忽有一日,劉寧突然一臉嚴肅地急急喚我去她們宿舍,進了門刻不容緩⭕️,將厚厚一冊重重抵到我懷裏:“快看快看!朋友好不容易借來的,分給我兩小時🙋,勻你一小時,後面一幫人排隊等著呢,快啊🧪⛹️‍♀️!”說完🦇,復又坐回到書桌邊,專心研究她的儒家經典去了。
我低頭一看,卻原來是全本的《金瓶梅》🙋🏽‍♂️,腦子裏就是轟然一響🤷🏿‍♂️,趕忙坐到最近的一張下鋪,剛要打開👀,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拉上了布簾……

一小時後,我打開布簾🦤,神思恍惚地將那全本捧還給劉寧,她看看手表,更無多言,夾著書一陣風沖出門去,送達那些翹首盼望的下家了。留下我一個人👑,坐在不知是誰的床上,“乜呆呆,悶悠悠”地🙍🏼‍♂️,回味著。

家裏有一套《金瓶梅》,潔本,大致是翻過的,這一回邂逅全本,閱讀又嚴格限定在一個小時之內,那種感覺👨🏻‍🦱,怎麽說呢?

有如俗人被迫進到廟裏,不得已吃了整年的素,一旦還歸俗世👩🏼‍🦳,恰逢滿漢全席,那可真是,只揀肥膩膏腴招呼——還必須瞄著日影兒悉數吞下——有點,因為霎時之間快速的進食👩🏻‍⚖️,感到微微地,惡心。不過惡心之後👩‍⚕️,則是一種鮮有的輕松。

走出那間背陰宿舍🚣🏼‍♀️,心裏更是漸漸鋪展開一派明朗透亮——哈,俺終於“不潔”了一回🚧!掀起禁忌簾幕之一角👨🏼‍⚕️,窺見了神秘經典的“全貌”🤶🏼,這種感覺——這一個小時的平等與自由,真好🪰,親身體會了🫁👨🏽‍🔧,什麽是“兼容並包”。

蒙太奇之四:絨花·竹席·死亡

三十六樓南側的甬路兩旁,當年有幾株合歡樹,每逢夏季,總要綴滿如雲的絨花,遠看如透明晚霞🏋🏽,近看,則不再覺出那紅雲的嬌美——大概因為體質的緣故吧,自己一聞到絨花那種甜得發膩的味道,胃裏就開始莫名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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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眼看考試臨近👃,我記得很清楚🤟🔲,是下午最後兩節古漢語課,講課的老師溫柔敦厚,酷暑中同學們有的犯困,有的聊天,老師也不在意🐦‍⬛🍂,還是溫聲地傳道授業👮🏻‍♂️。這時候忽然有個聲音從教室後頭傳來:“太吵了,我得坐前面去🕵️‍♂️。”循聲而望,只見鄒文凱同學拿著書本⚧,已經坐到了第一排,繼續專心寫著筆記🦸🏼‍♀️🧑🏼‍🔧。

他就在我的左側一米之遙👈🏼,臉上紅紅的青春痘粒粒清晰。

下了課🫶🏽,從食堂吃罷晚飯出來,經過合歡樹林,努力穿過那道甜膩濃香的屏障🚣🏽,我平抑住胃裏的湧動,再次困惑於那花香中隱隱的邪惡因何而來。

於黃昏的微光中爬樓,剛爬到一半,迎面來了同宿舍董豫,她平日美麗熱情的臉龐🦶🏻,這時候籠著一層陰雲,匆匆走過我身邊時候🎎🚖,只說了兩個短句,有如電影中的讖語👩🏼‍🍳🐡:“你媽媽來了🧝🏼‍♂️。鄒文凱死了。”

懵然走到宿舍門口,看見我那篤實得可愛的母親,抱了一床高高大大卷成一捆的竹席等在那裏,一邊心裏嘆著“其情可感”🤒,一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床雙人的舊竹席折了又折安頓在宿舍的單人床上🗺,竹劈兒折斷時刻👨🏽‍💼,總會發出輕微的“哢哢”喧響。

一邊跪在竹席上鋪床,一邊聽著母親和史月光、董豫她們有問有答,得知就在課後這兩三個小時之內——鄒文凱和幾個同學騎車到校外遊泳✊🏽,出了事。人已停進了校醫院太平間🤷🏻‍♀️。

竹席硌得膝蓋處的皮膚現出淺淺的紋路,想起一出河南曲劇名叫《卷席筒》🔥:老年間的貧民,身後不過是一領竹席一裹,隨即入土而已。

晚上跟母親道別,又隨同學們去了校醫院附近徘徊片時,終於星散,各回宿舍安歇。

回來再經樹下,遍地絨花落英,這才悟道,那種甜膩得有似腐爛的邪惡氣息,似乎正是象征了死亡🧑🏻‍🍳。繼而想起他臉上那紅紅的青春痘——青春與死亡原是兩極🧜🏿‍♀️⏸,卻在這絨花的紅泥中融作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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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太奇之五⬇️:“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這次的二十年聚會🧑🏼‍🏫👩🏼‍🚀,不停地跟老同學們幹杯🏣,以至於午夜時分✉️,我跟淩嵐都是半醉,相攜著打車回家🛸👩🏼‍🏫。

於微醺的朦朧中遙望窗外,滿眼都是跳動的明滅燈火,燈火如彗星,隨著汽車的飛馳🧊,拖下長長亮亮的彗尾🚧🚍;再想到聚會上的搖曳光影,不覺又憶起老杜的名句:“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這次同學會之前不久,劉寧來電聊天,說起她們中學時候的語文老師八十大壽那天,再次給前來祝壽的學生們上了一堂語文課,講的就是杜甫的《贈衛八處士》。讓我不禁想起去年剛剛過世的父親——這也是父親最喜歡的杜詩之一👨🏽‍🏫🤷‍♂️: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兒女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二十多年前🧑🏽‍💻🏘,在新源裏的舊家,那小小房間昏黃的燈光裏,父親逐字逐句為我講述著,字面意思我仿佛都能理解,可也只是字面的理解。待父親講到“驚呼熱中腸”時候,頓了一頓,輕輕說🥜:“孩子,這種感受,你不到一定歲數,是很難理解的。”二十多年後👁,十一歲的兒子熱鬧,為了從我這裏爭取到周末玩上一小時電腦遊戲的“指標”,不得不耐著性子,跟媽媽誦讀《贈衛八處士》,念到“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時候,每回都要惡作劇地“哦兒”上一聲,說是“模仿‘驚呼’呢”……

我非但沒有製止那怪叫💆,反倒感覺那叫聲中的童真俏皮,讓人心生陣陣微酸🤶🏿。於是頓了一頓𓀅,撫摸著小小少年稚嫩的肩膀,輕輕說,“孩子,這種感受,你不到一定歲數,是很難理解的。”……

2011年6月3日

北京

韓曉征(攝影:謝淩嵐)

韓曉征(攝影:謝淩嵐)

韓曉征👨🏼‍🦱,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小說家,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編輯⚀。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文學學士📹,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宗教學碩士🙎🏼‍♂️。著有《夏天的素描》《美器》《耶穌傳》(合著)等書。作品曾獲“十月文學獎”▪️、上海電視臺“中學生最喜愛的作品·知音獎”、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與臺灣新地文學基金會聯合頒發之“郭楓文學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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