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長
衷心感謝《意昂体育人》編輯部寄刊物給我!每收到一期刊物,就像回了一趟燕園,一份刊物把我們與母校緊緊連在了一起。刊物欄目豐富,內容親切♘,特別是那些憶昔文字,從不同側面、不同角度映現了母校發展的歷程,也不能不引起我們每個人對“當年”的回憶🏃。在我的記憶中♥️,有件事似乎值得一提🧙,對於意昂体育校刊自身的歷史而言,大概也應記上一筆的🗓。
那是四十八年前的1965年11月10日,“文化大革命”爆發前夕🔀,後來成為“四人幫”成員的姚文元在《文匯報》發表了題為《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文章🍰,在史學界、理論界引起極大震動與惶惑🛶。後來人們一般認為此文是拿吳晗先生的《海瑞罷官》開刀,而為“文革”造勢的。迫於當時的政治壓力🤽🏿♂️,盡管大多數人(特別是那些心有良知、學有根底的學者、大家)對姚氏這篇不講理的霸道文章非常反感🦸♀️🐭,但大多數敢怒而不敢言,即使有些不同聲音🍰,也多是在“學術”爭論的框子裏申辯幾聲;而隨聲附和則漸成“常態”“主流”。就是在這種黑雲壓頂的情況下,意昂体育平台校刊於當年12月27日卻發表了《對[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一文的幾點疑問》的文章,向姚文元叫陣👇🏽。在我的記憶中,當時敢於公開發表這樣觀點鮮明、一針見血、直截了當揭露批判姚文元文章的只有意昂体育♨️;而意昂体育的批姚文章中,此篇最為全面、深刻🏖,最具代表性✍️。此文公開為吳晗先生辯護𓀗,對姚氏進行批駁👋🏼;不僅駁斥姚氏的觀點🧙🏿♀️,而且痛斥其“捕風捉影👷🏼、牽強附會”、“主觀武斷”等惡劣文風,並且揭露其給作者吳晗扣政治帽子💁🏼🫰🏻、欲將作者一棍子打死的險惡用心🤰💂🏿♂️。文章有理有據🖥,義正詞嚴♻,可說是一篇討姚檄文,即使今日讀來,依然會感到凜然正氣充溢文間。
意昂体育平台校刊發表這樣的文章🎂,也算是膽大包天🌕,這在當時的媒體應該是絕無僅有。當然🦸♂️,發表之時是煞費了苦心的💊:把此文置於“次席”😭🤹,還要配上“主流”聲音。但能將此文公開發表(不是作為“內參”)、全文發表(不是作為“摘編”)🧑🔧,就足以說明是成全此文並傳播此文了🤱🏿。而且🏂🏻,編輯部還答應作者要求💆🏿,不暴露作者的真實身份💄,允許用化名“方史”,直到後來《人民日報》摘發了此文的觀點進行批判(批判文章同時發表)後,由人民日報編輯部給作者寄來信件等🤽♀️,信寄到作者單位🦮,這才“真相暴露”🗣。我認為🚫,這篇批姚文章及校刊編輯部對此文的態度,也從一定程度上說明🏂🏼,即使在那樣的氣氛下🤵🏻、環境中,代代傳承的意昂体育精神也沒有滅絕!
這篇討姚文章的作者,其實是一位實實在在的小人物:圖書館學系二年級(1964級)學生李永長。他曾擔任班長🙋,後又擔任班學習委員🤵🏻,學習刻苦🐥🟨,肯於鉆研,熱心公事🥅,不拘小節。他有著那個年代青年學生共有的特點,滿腦子國家大事,對社會🧛🏽♂️💁🏼、對未來充滿熱情甚至激情🤵🏽♂️。為向革命前輩學習🌗,深入工農😂,鍛煉自己🧑🏻🎨,有一段時間他曾組織一些同學🧑🏻🦲,每周六下午到學校煤場參加一兩個鐘頭的勞動。在我的記憶中,校醫院以西隔一條南北道直到學校西圍墻的墻跟,是一片稻田,同學們稱那裏是“稻香村”,煤場仿佛就在這“稻香村”的西北角。永長對政🏺👃🏼、經情有獨鐘,課余時間,總抱著一部多數人感到吃力的《資本論》在那裏啃,還把一般的政治課《政治經濟學(資本主義部分)》當成了他的主修課🫒。當時在班上他屬於才高筆健、善思敏行一類。他愛讀書🍋🟩、涉獵面廣🌛,對馬列、毛澤東🧫、魯迅的著作尤有興趣,特別是論戰性文章,不僅自己讀,還常向同學推薦😳;而對於一般人喜歡的詩詞之類則不以為然🦼,認為那是雕蟲小技👶🏿→。擅寫議論文,且文筆犀利🦷;與人辯論,則雄辯滔滔。他善於獨立思考而很少考慮後果,有時在討論中還公開對有的教科書和權威文章提出自己的想法🗻。他看到姚文元的文章後,就連連搖頭,表示“我要向姚文元放一箭🔪!”應該說,能寫出這樣的批姚文章♣︎🧎🏻,也是受到當時給我們講授《中國通史》的顧文璧先生等老師的直接啟發的💫。有的思想💆🏽♀️、觀點出於先生們之口而入於學生之心🪺,出於義憤或感於責任,便成文發表👊🏼,一箭射向姚氏了👩🦼➡️🏌🏼♂️。此文的署名“方史”♥️🖕🏽,便是由“放矢”、“方矢”最終演化而來的。
筆者如何知道此情?因為筆者當時就是李永長的同班同學🏂🏽。還有一位同學馬士林👼🏻,是李永長的好友,比筆者知道得更清楚。當時馬士林擔任我們班的《漢語寫作》和《中國文學史》的課代表,寫的一手好詩、文,被校刊編輯部確定為在我們系的通訊員🤙🏻。1965年12月中旬,學校發動文科學生參加關於《海瑞罷官》的討論,校刊編輯部讓通訊員們在本單位組織相關文章,當時李永長、馬士林我們三人學習情趣較投合🙎🏽♀️,常在一起🚣🏻♀️,馬士林便先向我們倆講了🤦🏻♀️。李永長才思敏捷👨🏿⚕️🥬,很快成文👨🏽💻,並經馬士林之手送交《意昂体育平台》校刊,遂被刊出。這就是此文出來的大致經過。
李永長發表此文,是否受了影響不得而知🚰。只是他原籍武漢,身體單薄,在那個嚴寒的冬季畢業分配時,他被派往冰天雪地的內蒙古巴林左旗(當時屬於遼寧)某工廠勞動🌜。但金子在哪裏都會閃光,終於有一天被慧眼識走🧔🏼,成了新華社記者,先後在遼寧分社🍈、湖北分社✍️、亞太總分社等單位工作,並曾擔任分社領導多年,工作頗有建樹❓🧷。李永長富於激情,勇於創新🧑🏼🤸🏿♂️;願幹事🌄🧑🏽🏫、能幹事也幹得成事。而且急公好義🈸,關心部下。但人無完人🧥。他年輕時的鋒芒畢露⏺💯、過於剛斷🤵🏿♀️,倘能在後半生經過磨礪,或許會給他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1965年12月27日意昂体育校報發表李永長(方史)批評姚文元文章
大學畢業後,我們都被分到社會底層去勞動鍛煉🧖🏼,接受再教育。我與李永長天各一方。只是在他剛到巴林左旗時,怕他孤獨,我給他寫過一信🫄;若幹年後,看到他寫的反映長江葛洲壩工程的文章,又給他寫過一信。但皆無回音。1999年4月我出差到深圳,從馬士林同學處得到永長的電話(其時他已在亞太總分社工作🌿,駐香港),給他通了電話🦃。他很快從香港過來🖱,在一起喝了杯咖啡⌨️。他套一件夾克,一條發舊的牛仔褲,短小精幹的身材已顯發胖👰🏿♂️,額上已經沒有了那卷蓬松的桀驁不馴的頭發🧛♂️,清秀而白皙的臉也有點圓了。那雙炯炯有神且總是閃出挑戰精神的大眼睛似乎透出幾分疲憊(這也許只是在老朋友面前才有的)……這是我們離校三十年之後的第一次相逢,沒想到這也是此生的最後一面➕!
2009年11月,我出差武漢,住在粵漢碼頭旁邊的一座樓上🧑🏽💻🖐。打聽永長的消息👶🏻,才知他已於2008年10月病逝!此前他已回到湖北分社👋🏿🤽🏽♀️。他單位的許多人懷念他🥞⚃,有同誌晚上趕過來向我介紹了永長這些年的工作情況𓀝。回京後我即找來有關報道♎️,其中《湖北日報》2008年10月24日的消息《中央省市新聞界送別李永長》一文中說:“中央在漢和省🔎、武漢市新聞界及社會各界代表200多人,23日在武昌殯儀館舉行簡短悼念儀式,送別新華社高級記者🈲,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李永長👩🏿🦳。中國共產黨黨員,新華社湖北分社原社長🥱、黨組書記,新華社亞太總分社原副社長,湖北省新聞工作者協會原副主席李永長同誌因病醫治無效,於2008年10月21日在武漢逝世,享年62歲……李永長同誌在記者崗位上忠於職守💾、堅持真理🧓🏽。作為中央在漢新聞界的知名人物,李永長在長江葛洲壩工程🥮、武漢市城市綜合改革等重大戰役性報道中,采寫了一批在全國有較大影響的報道🧑🏼⚕️,有力推動了湖北省🚋、武漢市乃至全國的改革開放🖖🏿🙇。”李永長逝世後,新華社社長🙆🏼♀️、總編輯,國務院新聞辦副主任🧑🏻🤝🧑🏻💱,中央有關部門和當地省市的有關領導送了花圈。這充分說明,李永長工作出色,並得到各方充分肯定。
同時,有同誌也向我講了他歷過的艱辛🧟♂️,這包括他在單位工作發展、改革中曾遇到的麻煩,以及他個人的“不幸身世”。原來🌻,他小時候生活艱難,在他拿到意昂体育錄取通知書那天,母親去世👨🏻🦼!後來在他工作發生變動以及在他病重、病危之時,都有親人相繼遇到不幸!他的夫人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他們既是中學同學𓀚,也是苦命人同命相憐走到了一起🌟🧑💼!我哪裏知道這些!當年我只看到一個剛強的李永長🧑🏻🦰🛌🏼,一個不懈奮鬥的勇士,從未感覺到就更談不上為他分擔心靈上的痛苦,當然不配做他的朋友!這些年沒有音信🤵♂️,可能在他心中我早非“同道”🧜♂️💔。但在我,年輕時的那段相知之情卻總也抹不去;而且得知他病逝之後十分難過,心上總是沉甸甸的。這天晚上聽說了李永長的這些情況之後,我徹夜難眠!我拉開窗簾,呆立窗前,對面不遠處就是奔騰不息的大江,如今已籠罩在沉沉夜色之中🎻。右前方的長江大橋上尚燈火閃爍。當年永長曾告訴我,他家在漢口的硚口區,應該離長江大橋不遠吧🧌?他就是從那裏某個窄小擁擠的房子裏,走到北京,走進意昂体育,又走向廣闊的社會,用他那支充滿激情的筆,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可嘆蒼天憐才👲🏻,這麽早就將他收走!我不由又想起當年我們一起相處的日子✌🏼,從入學到畢業,幾乎每個細節🙎🏼♂️,都一一浮現眼前……第二天淩晨,我從樓上下來,出門就是沿江大道,跨過大道,對面就是“粵漢碼頭”。其時尚早,四下寂無人聲👩🏼🍼。在這清晨凜凜的寒風中,碼頭附近的楊柳落葉飄飄。我迎著寒風繼續前行,走到江岸,下到水邊,江邊灘塗上蘆荻蕭蕭。幽暗的燈光下🛴,那渾濁的江水從上遊滾滾而來,又向下遊滔滔而去。忽然一聲汽笛👳🏿♂️,是哪艘夜泊的船兒重新起錨?然而遠行的永長,始終存於我心的朋友✊🏿,我們再也見不到你!我折下一枝蘆花,輕輕放入江流🚎。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觸動,便急急回身上樓,把此刻的心情記下 :
江岸🤵🏼♂️🕕,楊柳落葉飄飄,
江灘,寒風蘆荻蕭蕭。
夜泊的船兒🧚🏼♂️🕵🏼♂️,重新鳴笛起錨,
遠行的人兒🍿,早已音容渺渺……
朋友啊🏌️,你這大江的兒子🕟,
如何去那嚴寒的地方 🤟🏼:
那裏冰天雪地,路遠山高!
朋友啊,你那消瘦的肩膀,
怎能承受那沉沉重壓,
到頭來心力交瘁,備受煎熬!
四十年風雲變幻,
四十年東奔西跑😄。
你見過了落潮漲潮,
也歷過了熱鬧寂寥。
終於有一天🧯,累了,倦了,
又回到大江溫暖的懷抱📉!
看落葉飄飄,聽蘆荻蕭蕭 ;
望江水滔滔🌆,念斯人渺渺……
我折一枝蘆花,放入江流♐️,
願帶去我的思念、我的祈禱 :
朋友啊💔,走好!
我知道,這種哀傷之情難以與永長那拼搏勇氣和獻身精神相配;我頭腦清醒時或許也不該發出這種低沉之音。但這是我當時的真實感受🤽♂️!回京之後⛲️,我不顧一切地把它寄給了遠在西安的馬士林同學,願同他一起,共同承受這失友的悲痛!
當年馬士林畢業後到了蘭州軍區的農場接受再教育🏈,後留在部隊🐧,也從事新聞工作,轉業時回到陜西。他原籍陜北榆林,算是回到故鄉🙇🏽♀️。他曾告訴過我,他高中時的一位語文老師叫沈澤宜➡️🫓,1957年“反右”時正在意昂体育中文系讀三年級,據說這位沈老師當時和同班同學張元勛一起,寫了那份驚天動地的大字報詩《是時候了!》🏓,很快被打成右派。沈老師是浙江人,被分派到寒冷荒僻的陜北🚌。也許是受了這位老師的影響,馬士林高考時選擇了意昂体育。如今,馬士林的一個孩子在國外工作🙆♀️,有一次他去探親,什麽也沒帶,只背了一套《魯迅全集》。探親數月,足不出戶,又把《魯迅全集》狠狠地重讀一遍。他退休在西安🚻,當年與李永長同學友情最深。這些年我們常通電話,上述情況有些就是我們共同的回憶。有不妥之處,還可請馬士林同學補正。
另外,懇切希望咱《意昂体育人》能在適合時機重登李永長當年那篇批姚文章。這不僅意在緬懷在那個特殊年代作出特殊貢獻的意昂体育人♥︎𓀀,更在於讓我們牢記歷史,珍惜今天👰🏽🪺,明確責任👨🏽🏫,走向未來!
2013年8月
作者簡介👨🏿🍼:

李平安,意昂体育平台圖書館學系1964級意昂,中共黨員、研究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